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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心之言 上(凹凸世界紫堂幻乙女向)

请务必熟读以下注意事项再进行阅读本文:

本文为凹凸世界紫堂幻乙女向

原作向背景,全篇长,是一个幻幻没有黑化的if的我流故事

本篇是上篇,下篇请一起观看

私设女主,女主角名字依旧不出现

我流的剧情,OOC,和一些自我理解存在

恋爱要素比较淡


文by我

插图by空白  @冬眠橙 


能够接受以上的内容后请继续阅读
















【一】

 

  对于幼年的紫堂幻而言,世界是冰冷的黑与空洞的白构成的。

 

  在尚且懵懂的年纪他陷入了流言蜚语的漩涡中,早早就被打上了没有才能的标签,不被任何人所看好。世界是很公平的把人分成天才与普通人的,并且在这两者之间划出了深深不可逾越的鸿沟。哥哥是世人口中的天才,而他正是所谓的凡人。这是在又一次驯服幻兽失败后,铭刻在孩童时代他心里铁一般的残忍现实。

 

  都说习惯了恶意之后,一部分人会产生相应的抗体变得不去在意,另一部分人则是相反,他们被恶意所击伤,挣扎着痛苦着,最后把自己养成了懦弱谦卑又渺小的性格。

 

  紫堂幻显然是属于后者的。

 

  “看看,这就是那个吊车尾啊。”

 

  “连最弱的召唤兽都控制不了,还是家主的儿子呢,真是丢脸。”

 

  找不到一丝反驳的语句,因此他大多数的时间下都是抱膝而坐,将小小的躯体封闭在画地为牢的阴影之中。越是放低姿态,越是容易遭到他人的刁难鄙夷。

 

  幼小时代的人际关系往往比想象的残酷。他那对关系很好的堂兄弟对待紫堂幻完全不同于他们彼此之间的亲密,他们总是颐指气使地对他说着些讽刺的话。

 

  自卑不代表不会生气,隐忍也不代表并不在意。他时常偷偷躲起来哭,揉着发红的眼角,在父亲面前永远垂着头,生怕被他发觉。父亲并不会时常责骂紫堂幻,他只是用冰冷的眼神和简短的话语把他打进了“废物”的行列。

 

  仅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人绝望了。

 

  小孩子并不知道什么是死,但紫堂幻可以确定自己那个时候万分的想要消失。

 

  想要消失,想要逃跑,去一个谁都不认识,不知道自己的地方,哪怕独自一个人也好啊,说不定能遇上比现在更加有趣的事物,开始一场不为人知的冒险,就像那些童话故事里的展开一样。

 

  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心跳不已。从冒出这个念头开始,紫堂幻就精打细算地悄悄准备了很多,用稚嫩的笔触反复描绘着路线图,靠着书本上学来的知识,偷偷做着记录。也许这就是吊车尾的好处,家人对他失望后,便对他的行为不管不问。在梦中的图景着实是美好,可现实的压迫之下,他总是会忍不住多想些糟糕的结果。或许会迷路,或许会遇上怪物,又或许会饥饿而倒下……这些负面的念头一直阻碍着他,打消了实践的勇气。

 

  把这件事情付诸于实践是在某一个晴朗的午后,他和堂兄弟吵了很大的架,这是一场极大爆发的争吵,纠纷到后来变成了歇斯底里地哭喊,积累到最后的压力让人难以忍受。他没有和他们打架,抹着眼泪卖力地一路冲回家抄起那只藏在床底下的小包。

 

  我要离开这里。七岁的紫堂幻攥着那张自制地图,开始了他少年时代首次离家出走。

 

  大冒险的开端就不顺畅,重缺乏旅行的经验的他很快,就进入了窘迫之地。幽暗的森林深处变得比平原要可怕了一万倍,时不时传来的野兽的低吼也足以让小小的冒险者吓得退缩。他找了个树洞,把自己藏匿在其中。

 

  心里满是懊悔和害怕,果然仅凭他自己是什么都做不到的。一想到这件事,眼泪又快要涌上眼眶。

 

  啪嗒。

 

  传来了轻微的声响,踩过落叶和树枝的声音。

 

  紫堂幻变得高度紧张起来,呼吸都快要凝滞。声音很显然是冲着这个方向来的,脑袋里闪过的全是些可怕的想法,他终于憋不住捂紧嘴巴抽噎哭泣。

 

  “你好呀,我说,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响起的是明亮的嗓音,来人很明显不是怪物。颤抖着抬起头,泪眼模糊的视野中映着来人的相貌。

 

  女性,不,应该说是少女。

 

  鲜艳的橙色长发和与发色同色的眼瞳,精神饱满的笑靥和柔和的眼角。一身风尘仆仆的打扮不自觉地散发着成熟的气质来。可那张面孔却又明显的充满迈入青春期的女孩的稚气感。

 

  突然出现的少女凛然地站在那里,好奇地打量着蜷缩一团的紫堂幻。

 

  “你迷路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二】

 

  结识这个橙色的少女便是以此开始。

 

  她和这个阴森恐怖的森林完全不相称,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能点亮一切。他有些懵,眼角滑下的泪水都没来得及擦掉。

 

  “哎呀……”少女托着腮,面露难色地喃喃自语,“糟糕糟糕,我不太会哄人。这种情况下这种情况下……”

 

  她纠结地沉思,打定主意后微微欠身向他伸出手:“不管怎样,先走出去吧,这里很危险,我们找个空旷的地方再说。”

 

  本不应该相信来路不明的人的,但刚经历过极端恐惧之后遇到了自己的同类,只让人巴不得喜极而泣。他怯生生地伸出自己的手,少女点点头,把它握在自己的手掌心。比他高出不少的少女牵着紫堂幻,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就快到了哦,我们再坚持一会。”“只要走出去了,就不可怕了。”她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飘来,他一路都吸着鼻子,从喉咙里含混不清的嗯了几声作为应答。

 

  “对了,干脆,我给你唱歌吧。”看着他垂着头的模样,少女歪了歪脑袋,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的提议道。她的声音脆脆的,这首歌紫堂幻是知道的,一首他早就听惯了的童谣歌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刻意去记住歌词,多半是在哼唱,有些部分甚至还有点轻微的走调。

 

  害怕的情绪一点点被打消了,光线都被遮蔽的漆黑森林里,只有她的橙发带着鲜明的色调。被那首歌谣平抚了情绪,他努力地迈开步子,走到和她并排的位置来。

 

  “哦!感觉好多了吗。”歌声停止下来,她望了望自己身侧的男孩,眼眸里也浸着柔和,“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到这里来了呀?”

 

  “我,我叫紫堂幻……”他咬紧下嘴唇,发出细细的声音,“是出来冒险的。”后面的那句话语声细如蚊蝇,他再度感到惴惴不安起来,她会不会笑话他呢?事实上这不过是打着冒险旗号的一场闹别扭出走之行。如果知道了真相,她是不是会觉得他是个说谎的小孩?想到这个温和的暖色调少女也会和族人一样用冰冷的视线注视着自己,瘦小的身体就忍不住地发起抖来。

 

  “啊,冒险!那可真是非常了不起哦。其实我也是在旅行的途中哦。”她冲紫堂幻眨眨眼,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没有嘲笑也没有鄙夷,淡淡的一句话只是传达着最为普通的情绪。

 

  看不到头的阴暗窥见了出口,白色的光线破开黑暗从层层叠叠的树荫中透过。

 

  “好啦,到出口了。那么——”在距离森林的出口一步之遥,她突然松开手来,这个举动让紫堂幻显得手无足措,他瞪大了翡翠色的眼睛,不安又不解地看着她。

 

  “下面不是由我拉着紫堂幻,而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到外面去。这是值得纪念的初次冒险,最后的句点需要你自己画上才圆满。这是属于你自己的成功。”

 

  我在这里看着你,见证这个成功。她补充着说道,往外面迈了一步,先站到了光线满溢的那一侧,双手后背站到了一旁。

 

  属于我自己的,成功。

 

  在心里默念了一边,在这句话的促使之下,他咬紧牙关挺直腰板,跟着猛地向外一跃。刺眼的光线照的让人晃眼,外面的天色已然转入了黄昏。森林之外是一派祥和宁静的光景,柔嫩的草木在微风下轻轻摇曳着身姿,那个深邃如魔窟的地方此时被他甩在了后面。

 

  这不是做到了嘛。少女在他身侧站着鼓着掌,用浅显的语调夸奖了他。橙色的眼眸在暖色的余晖之下淡淡地透着光。

 

  草率又出师不利的冒险,以一场微小的胜利作结。

 

【三】

 

  那天的最后是少女把一身脏兮兮的紫堂幻送到了家附近的,在看到领地的位置时候,他就停了脚步,说可以自己回去。他没让她送完全程,她很爽快地答应,也没多问他一句缘由。

 

  “冒险,辛苦了。”她向着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下次的时候再见!”

 

  他只觉得无比的兴奋,道完谢就一溜烟地跑了回去,站在了家门前,他回过头远远地冲少女挥手。

 

  回到家堂兄弟们自然是没向他道歉的,不如说甚至还找父亲告了状。可想来这场小小的冒险实在是过于美好和令人心潮澎湃的回忆,以至于连家人的闲言碎语和责怪,父亲的冷言冷语,在那个晚上都暂时地被搁浅在脑海之外。

 

  因为这件事,紫堂幻被关了两天的禁闭以示反省。

 

  独自一个人呆着已经习惯了,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垂头丧气,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把那张握皱的手绘地图反复翻看,想了想,用橙色的笔在图上画着森林的地方打了一个标记。

 

  再见就在他结束禁闭后的第二天。少女似乎也有些本事,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悄然翻进了紫堂家的地盘。

 

  “紫堂幻。”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在他发出惊呼前迅速地把食指竖在了唇边。慌忙捂住嘴巴,他学着少女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大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旅行家总是有自己的办法。而且我们不是说好了下次见的吗。”

 

  原来那不是客套话。她一板一眼地相当认真。

 

  “你可以出去玩吗?”

 

  他点点头,“只要不走远都可以。”父亲和堂兄们与哥哥都不在,他们去进行新的课程教授了,不被看好的他自然没被喊着一起去。

 

  “就在附近,我们聊聊天吧,随便什么都可以。”她转了个身,小步地走着。

 

  这个大姐姐一般的女孩健谈而随意。她不强迫紫堂幻回答他不想说的问题,也不会刻意去谈及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话题多半围绕着各种琐碎的小事,又有时会说说有趣的冒险话题。

 

  紫堂幻觉得她像是烛火一样,温暖、闪耀,平易近人。

 

  “有时候不是一味的冒险冲刺,偶尔也需要停下来休憩一下的。什么事情都不能太过于理想化了呀。”蓝绿色的小型幻兽路过蹦蹦跳跳地绕在少女脚边,她小心地拍拍它的头。

 

  他又不是很懂了,迷糊地侧着脑袋思考。

 

  “紫堂幻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他想要成为什么的人?说实话他也很想成为一个厉害的大人物。比如说,父亲。他的父亲虽然可怕,但他的实力和对家族的贡献无可挑剔。紫堂幻并不渴望变成和父亲一模一样,那样太冰冷让人生畏,却多少却也期盼过自己会有朝一日觉醒拥有父亲那样的实力。这些话在压迫之下从未敢说出口,一直被压抑在最底层,只要冒出头,就会被他自己率先摇摇头满心害怕地用力压下去。

 

  “我……”迟疑之下他把话语扭转成了问句,“我能成为大姐姐一样厉害的人吗?”

 

  “嗯……这个问题有些难呢。”她蹙起了眉,“我觉得,紫堂幻成为紫堂幻就好了哦。”

 

  这又是什么意思呀?他本来不就是他吗,就是因为不想做自己,才想试试当别人呀。

 

  “我不懂。”他有些失望,翠绿色的眼睛黯淡了。

 

  “就是说,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把自己丢弃。”她笑笑,“还是有些太复杂了吗?没关系,以后再慢慢的,一步一步去思考就好。只要是自己想出的结论,才是最重要的啊。”

 

  他认真端详着少女的侧脸,和那副稚嫩的女孩样貌不搭调的成熟感一点点的渗透在其中。

 

  “我回去了,之后再来。”

 

  她说完就轻飘飘地离开,回过头笑眯眯向他做了个“下次见”的口型。

 

【四】

 

  时间一晃过去了好几天,堂兄们似乎学有所成,两个人的脾气比之前还傲慢。他们时常会故意显摆自己能够操纵新的幻兽的力量,强行地借着玩耍为由拉着紫堂幻一起,推搡着让他也试试去控制幻兽。很显然,是为了看笑话啊。小孩子就是如此,会想着向比自己弱小的人展示自己的优越之处,单纯好懂,纯真且残忍。

 

  他并不想参与这种无意义的活动,这种刺痛人心的炫耀把戏只带来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怎么了,紫堂幻,你难道是觉得没有意思。”比他略高的紫堂陆双手抱胸,一脸的不快。

 

  “我们难得抽空陪你这个万年倒数玩耶。”紫堂林夸张地摊摊手,说完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兄长。

 

  一点意思也没有。这句话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他只能干巴巴地笑着,别开视线不与他们对视。大概是他这过于软化的态度起到了作用吧,堂兄弟们撇撇嘴,“没劲。他总是这样,连欺负起来都嫌累。”

 

  “是啊,别理他了,反正就是个废物。”丢下这些辛辣的言语,两人很快就扔下呆站在原地的紫堂幻。

 

  看吧,最后说无聊的人还是他们,蛮不讲理到让人火大。滞涩的感觉拥堵在心里,想发脾气都发不出来。

 

  事发在当天晚上,紫堂幻再度见到两位堂兄的时候,他们的样子相当狼狈。两个人的脸上都挂了彩,紫堂陆的额头上肿起了包,而他的弟弟则捂着右脸颊。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却足够让这两个小鬼没了先前的神气,一副抽抽噎噎的受气包模样。

 

  “可恶,那个橙发的疯女人,下手真狠。”他听见了堂兄们的低声咒骂,心里咯噔了一下。

 

  于是他在晚饭后随便编造了个借口溜了出来,夜间的风吹在脸上很冷,即便是没走出多远的地方,也黑漆漆地透着些可怖的气息。不要怕。他闭上眼,在心里回想起那日的森林来。

 

  “大姐姐……?”试探性地发出呼唤,紫堂幻把双手比作喇叭状放在嘴边。

 

  没有回应,寒冷的夜风在轻声呼啸。

 

  他没有停留多久,就赶快回去了,以免家人们起疑。

 

  翌日清早,紫堂幻是被叩响玻璃窗的声音吵醒的。揉着惺忪的睡眼,他凑过去,雾霭朦胧的晨光里是一个戴着帽子和夸张墨镜的人影。

 

  “是我。”人影摘下墨镜,露出的是那双橙色的眼睛。

 

  “我是来向你自首的啦。”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橙色的发丝从帽檐里掉落几缕,“我闯祸了,所以稍微变装了一下子。”

 

  闯祸?他回忆起堂兄们脸上的伤。

 

  “就是,我遇到有两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小孩,我把他们给揍了。”

 

  “他们是我的堂兄。”他轻声说,“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想也是。总之,是闯祸了,所以见你的时候也小心行事啦。”她笑笑,样子看起来反倒是完全不像是有困扰。

 

  为什么?是因为他吗?这个念头一瞬间在紫堂幻小小的心里被放大了数倍,随之涌上来的是各色复杂的情感。紫堂幻承认自己在看到他们受伤时,存在过幸灾乐祸的情绪。但他并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道谢也好道歉也罢,都显得不合时宜。无论哪一种,都只不过是暴露了软弱的自己。

 

  “你别误会。”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神色,少女开口道,“我不是因为你和他们发生了什么才打他们的。只是我的私人事情啦,嗯,就是那个,头上翘起来一个辫子的小孩,说我橙色的头发很丑,我很生气,就打了他。”

 

  “所以,我也不会道歉,因为是我自己决定这么做的。要说的话最多是我下手重了说句不好意思吧。”

 

  “我……我觉得橙色很好看!”脱口而出的话显得有些滑稽,少女看着他,神色从严肃转为温和。

 

  “是吗,紫堂幻真有眼光。”

 

  晨雾一点一点消散了,灰蒙蒙的天空逐步泛起亮光。

 

  “我其实也是来告别的,我要走啦。”她把视线转向了天空,眯起了眼睛。

 

  他一下慌乱了神情,一种仿佛要被抛弃的感觉让他无法忍受。想开口说出挽留的话,却一急之下没办法好好表达,他只能拽住少女的袖口。

 

  “旅行家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旅费凑齐了就要继续风一样的漂泊。本来的话,昨天就想离开了,但是,我想我还是需要过来见你一下。”她牵过紫堂幻的手,就和那天在森林里做的一样。

 

  “你是一个好孩子,有着温柔和善良的品格,也很容易受伤。这些都没什么不好,因为你是紫堂幻才是这样。”

 

  她又开始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了,握紧的手心传来的是柔软的体温。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去冒险,去不一样的地方,像是开始一个故事一样。”

 

  多么让人心动的提案,比起在这个冰冷的紫堂家,待在少女的身边更让人来得安心不是吗?可是,可是……父亲的样子像是阴霾一样,那句短短的“废物”铅块般的压在心头。

 

  足以打碎一切的幻想。

 

  “我不知道……”他还是退缩了,明明先想要留下少女的是自己。他还是害怕,害怕自己也被她当做不需要的东西。

 

  “对不起,为难你了。小孩子私奔什么的,果然还是有点欠考虑了。”她小心地双手覆在紫堂幻的手之上,“我也还是一个小孩子呀,有时候会说说异想天开的话。我不会强行拉着你的,因为,这是需要你自己去决定的事情。”

 

  也是从这个瞬间开始,他产生了想要理解这番话意图的想法。

 

  “再见,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要变成一个出色的大人啊。”她伸出手,在他的发顶上揉了一把,想到什么似的补充,“啊,不是说力量的方面,而是,你作为你而好好长大。”

 

  留下这些话,橙色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了彼方。

 

【五】

 

  紫堂幻从梦中惊醒。时间正值半夜,他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前不久和自己成为了伙伴的金睡得很死,七叉八仰地咕哝着梦话。

 

  梦到了让人怀念的事情。分别之后日子斗转星移地推进,他也从孩童正式成长到了可以被称作少年的年纪了。头脑从睡懵的状态下逐步变得清醒,睡意也伴随着彻底消散。他擦了擦自己的眼镜,把它架在鼻梁上。

 

  说来惭愧,他想自己并没有如同少女所说的那样,成为一个出色的大人。距离变作成年人仅差一岁,十年的光阴打磨之下,内向的个性和不具备出众才能的体质依旧跟随着紫堂幻。而且,偏偏是在这种时候梦见她了。今天是他和金被鬼天盟收留后的又一日。

 

  这是历经了十年后,年轻的冒险者再度开展宛若逃亡一样的冒险旅途。这一次他跑的很远,把自己置身于从前未曾敢想过的凹凸大赛。

 

  鬼狐的话语太具有诱惑力了,普通平凡者互助的群体确实听起来充满了温馨和平,那些人斗志高昂的呼声给了他极大的鼓舞。在这个大赛遇见金以前,紫堂幻着实在是孤单无助了许久。答应的话语说出了口,在瞥见了金的表情后退却了热情,变强的心愿和唯一结识的友人的心情被放在了天平之上,晃来晃去稳定不下来。

 

  “公平不过是个笑话。”站在据点前的莱娜用平静地语气阐述着。在金大声提出反驳的那时候,紫堂幻没能点头就此同意金的发言。他明白的,很早以前就一直明白实力的差距意味着什么。参加这场大赛至此,他也还是迷茫地进行着摸索。

 

  努力,并不意味着能够收获回报。这是十七岁的紫堂幻,再次认知到的现实的可怖之处。

 

  如果是大姐姐的话,又会说些什么呢?透进的光线被窗格切割成了小块,他盯着地面上的影子,抱膝而坐。自己和金是不同的,这件事从一开始早就被敏感的紫堂幻捕捉到了。嫉妒……或许是没有,羡慕之情却无可抑制地时常溢出。

 

  金发少年翻了个身蹬掉了被子,依旧没醒来。无忧无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不过在这里实在是过于不适合。叹了口气,紫堂幻乖乖地躺回了被窝。时间不多,他必须早点下决心才行。

 

 迎来了和往日没什么区别的清晨,名义上归属鬼天盟,实际上现在暂且归类在闲杂人等的紫堂幻和金,在这幢庞大的建筑物内依旧没什么自由。

 

  “参观学习是没有问题的,但请不要给鬼狐大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切勿随意走动打扰到其他人。”莱娜一副公式化的口吻,隔着面具的声音有些沉闷却机械而冰冷。

  

  “鬼狐呢?”金显然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双手背在脑后东张西望。

 

  “鬼狐大人是很忙的,并没有过多的闲暇去时刻顾及你们。”

 

  谈话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他试图打着圆场把金拉了过来:“我们就随便看看,绝对不会添乱的,而且,这里这么大,随便走也会迷路的,是吧,金?”

 

  “哦……说的也对。”

 

  劝诫起了效果,至少稍微的缓解了空气中的冰冷感。

 

  他们默不作声地跟着莱娜,从内部走到了外沿。看着一路形形色色戴面具的人忙碌个不停。猜想那一张张厚重面具之下,都会是些什么表情。是欣喜,自信,又或者义无反顾。哪一种大概都是正面的、无悔的吧。紫堂幻也不想后悔,努力到头累了倦了,鬼天盟的出现打开的是崭新的可能性。

 

  ——我想要再一次地获得成功有什么不对的吗。

 

  ——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把自己丢弃。

 

  冷不丁地,这句话猛地浮上心头。不知是否是由于昨晚那个久违的梦境,紫堂幻今天总会忍不住地想起许多和那个少女有关的事情。那些陈旧记忆里褪色的话语在梦的影响下被冲洗地清晰干净,他不禁觉得自己显得丢脸了,那位少女现在身处何方都不知道呀。

 

  啪嗒。

 

  他停下了脚步,狐疑地四下张望。确确实实地响起了细微的,清脆的声音。

 

  “你怎么了,有什么情况吗?”这个举动被莱娜所察觉,她也停了下来,转身盯向紫堂幻。

 

  “怎么了紫堂?”见他的样子不对,已经打起了哈欠的金也凑了过来。

 

  “啊,没事,我发了会呆。”

 

  不会的吧,绝对是他多想了。这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察觉到。绝对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啊,要说是现实的话那也太超脱了吧。

 

  “我说,你们门口的人是不是太偷懒了啊。”

 

  不会吧,不会吧。声音极近距离地响起,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紫堂幻的思考被惊讶尽数涂抹。

 

  “什么人!”摆出战斗姿势的莱娜的惊呼,金的叫喊声和聚集而来的其他脚步声对比之下被搅得模糊,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僵直在那里。

 

  “真的,我建议你们下次换个更好的安保系统,只靠人在外面巡逻是有点松懈了。”

 

  啪嗒,长靴踩过了细小枝叶发出脆响声。好听的女声用慵懒的口调持续说着。缓缓地转过头,紫堂幻可以明确自己在那一瞬屏住了呼吸。

 

  梦中的人物化作了现实,就站在紫堂幻的面前。

 

  映入眼帘的是橙色的长发和黑色的衣角,记忆里的形象在此刻化为了具象。那人两手插兜摆着相当随意的站姿,仿佛一开始她就存在于此处。

 

  “哎呀,好久不见,这不是紫堂幻吗。”摆正了身姿,紧张而刺骨的敌意在她的周围被打散开来,女人笑了起来,宛若她不过是来看望旧识的邻家姐姐,橙色的眼瞳泛着浅浅的柔光。

 

 【六】

 

  鬼狐天冲在领地内踱步,他将自己的耐心放到了最大的极限,不必焦急,因为一切都还按照着计划在进行着。满意地端详着这幢高大的建筑物,要塞一般的尖刺形据点伫立于苍穹之下,作为引诱猎物的陷阱而言,实在是太合适了。

 

  用不了多时,他等候的猎物就会自投罗网,在把名为紫堂幻和金的两颗棋子收纳入手的时候他可以确信,这场对星月魔女的对弈将是他的胜利。那个带着恶劣笑容的女人落网的模样,想必是有趣极了。单凭想象就让他不由得心情大好,嘴角扬起了得意的弧度。

 

  到现在为止,所有的未确定要素都几乎排除,金没能完全信任鬼天盟,这并不要紧,鬼狐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完全泯灭掉那些微小的疑心。

 

  毕竟,他的那番演说并非皆是虚假。这世界上能有比半真半假更难否定的东西了么?

 

  警报响起的刺耳声打断了长考,这是有人手动拉响的警报。是凯莉这么快就送上门来了?叫住了一个匆匆赶过去的成员,他用清冷的声音询问:“发生了什么?”

 

  “报告鬼狐大人,似乎是有人从正门闯进来了。”

 

  他略一皱眉,来人多半不是凯莉,这可不是爱耍小聪明的那个魔女一贯的风格。布置完毕的陷阱看来钓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侵入者应是从外部向内移动了,他紧随着增援往大厅赶去。

 

  在雪白而广阔的圆顶空间之中,年轻的女性入侵者自然而优雅地站立着,她拍着黑色长风衣上的灰,显然没有把那些追捕她而乱作一团的鬼天盟成员当一回事,他瞥了一眼,在这女人的身后看到了那两个被他拉入伙的新人—— 一路小跑而喘气的紫堂幻,以及满脸摸不清状况的金。

 

  “贵安,鬼狐天冲先生。百忙之中打扰了,一阵子不见鬼天盟的阵势越发壮大了,不过根据地的设计还是老样子没变。”

 

  这可真是妥妥的意外来客。他抬手示意手下们不要轻举妄动,盯着女人那头耀眼的橙色长发,波澜不惊地向她问好:“稀客有失远迎,您不请自来的习惯我想还是改改的好,‘幻影之橙’小姐。”

 

  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女性很明显地蹙了一下眉头,“这种名不经传的无所谓称号就不要了吧,比起这个我倒是真的想找个歇脚的地方,被你的手下追来追去跑得很辛苦。”

 

  “您要是下次提前预约,我们定然是好好招待的。话说回来,是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我很清楚的记得您是拒绝了和我们的合作吧。”

 

  皮笑肉不笑的话语完全没对橙发女性造成任何影响,她很干脆地点点头。

 

  “碰巧路过罢了,想着干脆来拜访一下叙叙旧。”

 

  “哦?‘碰巧路过’地擅自乱闯,不打招呼地造成骚乱是您所认为的‘叙旧’方式吗?”

 

  “造成混乱了是我的不是啦,若是您不打算招待我,我也就只能干脆地回去咯。”

 

  “不许对鬼狐大人无礼!”

 

  莱娜的不满被他以眼神所制止住,黑红发的少女踌躇片刻,还是遵从鬼狐的命令退下。

 

  这女人双手叉腰的模样着实看着叫人不爽。有着面具作为遮挡物,鬼狐脸上的不悦才没能完全暴露出来。不同于凯莉,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叫他喜欢不起来她。罢了,也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他并不想撕破脸皮的把事情闹大。

 

  “只是一杯茶的程度的话,您请随意。”恢复了相当虚假客套的语气,面前的女人“哦”了一声,“那我就不客气了。”紧接着她环顾了周围,把目光落在了一直跟在后面的紫堂幻身上,“那么,就让他带我去休息会儿,这点小要求也应该不过分吧?”

 

  被点名到的紫发少年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这个女人显然是没搞清楚主客的地位,鬼狐天冲咬牙切齿地把厌恶埋下,装出亲切的态度回答她“请便”。

 

【七】

 

  双脚踏在走廊上有种飘忽感,黑衣的女人迈着轻快地步伐哼着歌,紫堂幻掐了一把自己的右脸颊,火辣辣的痛感相当真实,这的确不是梦。

 

  即便再怎么难以置信,紫堂幻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显然和记忆中的少女是同一人物。要是设想一下把印象里的那张脸孔向后延续十年的光阴得到结果,那毫无疑问就是她现在的凛冽与阴柔并存的面相。减少了单纯可爱的比重,现在的样貌可以说是和曾经那股不协调的成熟韵味完全匹配了。

  

  “我们十年没见了吧。”她突然间开口。

 

  “啊啊?是,是呢,是这样了。”到现在都没能缓过神,他变得口吃起来,回复也成了敷衍。紫堂幻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因而在面对这种状况的时候,他几乎是竭尽了思考。阔别许久后的再会居然是在大赛的赛场中,许许多多的疑问伴着激动的情绪,实在是太过烧脑。金没能跟他一起,她说了只要紫堂幻一人带路即可。

 

  满心忐忑地前进着,虽说是带路,她明显轻车熟路,一副根本不需要人带的样子。

 

  “那个……”

 

  “什么?”她停下了脚步。

 

  “你是大姐姐吧……?”话语一出口围绕在他们之间的就是一股诡异感,紫堂幻恨不得以头抢地。还未能清楚接受这个令人瞠目的现实,想破了头脑结果憋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滑稽内容。

 

  橙发的女人定定地站着,两个人面面相觑了约莫三十秒钟,她猛地一昂头,用力抓了抓那头长发。

 

  “啊……这样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啦,这可不行这可不行!”跺着脚喃喃自语,不同于刚才的轻松感,她现在是一副认真苦恼的模样,“我真的很不擅长啦,所以,轻松一点……”

 

  宛若呓语的自说自话停下了,她重新挂起了柔润的笑容,“久别十年终于再见了呢,你长大啦,紫堂幻。”  

 

  这句老套的话极其像是许久未见的远房亲戚会说的。

 

  “你还记得我呀。”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单单是喊出他名字这件事就足够让紫堂幻惊讶。都已经是过了那么久的事情了……他想,作为旅途之中的偶遇之一,自己的存在也不过是平淡无奇。

 

  女人立正了,她伸出了右手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当然。”薄唇轻启后一字一句地清晰吐出话,“和我自己有关的经历,我绝对不可能忘记的。”

 

  纵然经历了多少时光,有些东西还是始终不变的。紫堂幻在她身上可以说是清楚明白的了解了这个道理。那种奇特和陌生的氛围在短期内因这个女人而烟消云散,连内向的他都能顺利的打开话匣子了。

 

  “你交到朋友了呀?”

 

  “嗯。”他点点头,想来她所意指的是金的事情。

 

  “那很好呀,有朋友在就很让人开心呢,无论是闲聊呀还是一起玩,都有很多可以做的事。尤其是,现在的这个状况下。”

 

  现在的状况。紫堂幻的心沉了一下,对于只认可规则的大赛而言,友谊或许正是最为脆弱无力的东西。女人的话并不像是讽刺,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身上,那双眼眸纯净到毫无杂质。

 

  时间在她身上唯一留下的痕迹仅仅是让她的外貌成长了。紫堂幻不禁生出了这个古怪的想法来。女人用柔柔的声调和他闲聊了许多,她参赛的理由可谓是简单明了。

 

  “作为旅行的一站,和冒险的环节。旅行者总是会心怀攀登高峰的愿望。”

 

  正是这个道理,身为普通人的紫堂幻不也是这样吗,为了让自己脱胎换骨,远离那些数不清的非难与压力。

 

  时间也没能改变紫堂幻自身。

 

  意识到便会让人唏嘘和悲伤的现实。

 

  “很有大姐姐的风格啊。”他发自内心地感慨着。

 

  “你加入鬼天盟了呢。”一句简易平淡的陈述句,女人的口调里不存在疑问的意思。同样也没有任何责备,她只不过把这件事当作事实来陈述。

 

  “别那么紧张啦,我虽然讨厌鬼狐没错。鬼天盟的大部分人也确实是靠自己的选择站在这里的,有梦想、有追求,不放弃的人值得尊重。”毫不避讳地站在鬼天盟的地盘说着自己讨厌这里的首领,同时不吝惜吐露对鬼天盟的赞赏,矛盾被她综合在一句话里奇妙地调和在一块。

  

  “不过,对鬼狐之流还是要多个心眼,这可不是因为我讨厌他才说的。”女人歪着头补上话,眼里很罕见的流露出了鄙弃。

 

  紫堂幻对鬼天盟的实际了解局限于那一日的演说。戴着面具的人们统一的口号和激昂的语气着实打动了他,加入这个庞大组织归根结底,是源于那种找到了归属的安心感。

 

  他知道她是出于善意而提及这一点,可无论如何,只要紫堂幻本身身处于这个大赛,他就不得不靠自己的思考来行动才是。

 

  “我……想要自己确认,然后不后悔。”

 

  “是吗。”她淡淡的回答,想起什么眯起双眼,“那,我特别地告诉十年不见的紫堂幻一件非常有用的事情。 ” 

 

  “是什么呀?”他好奇地发问。

 

  修长的手指往下移动,停留在黑色的衣襟上。

 

  “首先要确立‘自己’这个概念。不管是结识朋友,加入什么组织,还是被卷入事态都一样。这是我的个人经验之谈,人不能扔掉的最重要的东西永远是自己。”

 

  记得我们之前相遇的那时我也说过类似的话吧。她点着自己的衣襟回忆。

 

  “嗯,说过哦。”没可能忘吧,一直以来他都没能彻底理解透的这番话,“大姐姐的记忆力,真的好厉害啊。”

 

  “当然,因为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绝对不能忘记。”若有所指的说完,女人打开终端任意地购买了一杯饮料,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地灌下。

 

  【八】

 

  “你和那个女人很熟吗?”在送走了橙发女人之后,紫堂幻刚走回本厅就迎面遇上了莱娜,看来她是刻意等在这边,两手垂下在身体两侧,整个人笔直地靠着墙壁。

 

  “哎……那个,该怎么形容呢,是从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他斟酌着,努力在心中搜寻着足以形容他和女人之间关系的字词,“要说的话,我曾经受过她的恩情吧。”

 

  “恩情啊……”这句话显然让莱娜的态度软化了下来,那机械冰冷的女声细细听来竟带上了一丝人情味,“让人怀念的话。能够授人以恩情的人往往都是了不起的,无论是出于什么缘由,给予过的温暖对于被帮助的人而言都是弥足珍贵。”

 

  “我也曾是被帮助过的一人啊,靠着鬼狐大人的支撑才能有现在的我。因此很能理解对‘恩人’是心怀什么样的感情呢。”

 

  也正因这样才会让人产生希望帮助对方的想法。她喃喃地继续说着,仿佛这些内容只是些自语,并不在乎是否存在紫堂幻这个听众。莱娜沉浸在某种思绪里,鲜少有的带着人情味满溢的感觉。

 

  “不过,你若是为了那个女人而做出背叛鬼狐大人的行为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轻饶。”话锋一转,她恢复了往常的冰冷,对紫堂幻下达了警告。 

 

  “不,不会的。”实在是太不擅长应付质问,他结结巴巴地连忙摆手。他根本没有思考过这样的可能性。大姐姐会和鬼天盟为敌吗?至少从方才的谈话中他没有察觉到这样的意图。她演说家般波澜不惊地做出评价——只限于评价罢了。就连对鬼狐的厌恶态度,也不过是浮于表面,嗅不出火药味来。

 

  说不定如她所言,只是一场随性而起的路过。

 

  “那就好。那么,我还有事去忙。”满意于紫堂幻的答案,莱娜转身准备离去,语调缓和了不少,几秒钟后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步伐,“对了,既然都是鬼天盟的一员了,有什么困难之处就提出来吧。这是一个互助的地方,作为前辈,做些分内之事也是应当的。”

 

  “好,谢谢你。”他点点头。

 

  和莱娜的单独谈话成为了整场预赛里的最后一次。

 

  属于少女的躯壳在白光下逐渐破碎消散,黑红色的元力之种缓慢地上浮,和无数的光点汇集成为一道细长的银线。落在地上的只有那个被她当做宝物一样紧抱在胸前的白色假面。

 

  盯着面具空空的黑色眼洞,紫堂幻突然有种想要放声哭泣的念头。

 

  眼泪没能流下来,他抬头无声地注视着褪去颜色的天幕。金陷入了不省人事的昏迷,紧挨着他,紫堂幻抱着膝盖坐下,埋着头,把自己封闭成了一只鸵鸟。

 

  童年时代他不知道多少次这么做了。

 

  逃避现实的最好的方法。

 

  金的安置交给了赶来的凯莉和格瑞,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闷声提出自己想要一个人呆一会。两人并未多言,任由他去了,这种给人打气也好鼓励也罢的活儿,实在不是他们擅长的领域。孤零零的空旷之地,寂寞到让人发冷。小斯巴达们围绕着他,时不时地发出些担忧的低语。莱娜消散的场景,鬼天盟成员痛苦倒下的影像,像是电影胶片般在眼前疯狂地闪烁倒放。

 

  紫堂幻痛苦地抱紧自己,他的身体在寒冷的风中紧缩。

 

  “你好呀,你在这里呢。”好听的女声在上方响起,他费了很大劲才让自己抬起头,声音的主人不出意外的,正是那个橙发橙眼的女人。

 

  “你的朋友们转移去别的地方了?”

 

  “嗯。”他含混不清地点头回答,严格说来,那两人并不算是他的朋友,而是金的朋友吧。

 

  女人在紫堂幻的身边坐下了,两个人之间相隔小小的间隙。

 

  “姐姐……你干脆揍我一顿吧。”许久的沉寂中,紫堂幻低着脑袋艰难地发声,细小滞涩的声音在风中被吹散成毫无底气的音节。

 

  简直是自暴自弃式的做法。发生过的种种恍若隔梦,渴望从颓废的精神状态里恢复,几经尝试却始终没办法彻底祛除痛苦。他很希望有个人能干脆地把他打醒,也许真实的疼痛感足以让软弱无力的紫堂幻清醒。

 

  “我打了你之后呢?除了会感觉到疼以外还能派上什么用处吗?”

 

  他不知道,脑子乱作一团。

 

  “揍了你并不能让你开心起来吧。我不是毫无理由的揍人狂,这么做我也不会感到高兴的,与其这么做,倒不如你让我去踹你那个凶巴巴的老爸来得爽快,至少我是爽快的,只要你想的话,我就可以去那么做。”

 

  “不,不可以那样的!”他急忙出声阻止她,这番话怎么听都不像是玩笑,要是认真的岂不是更糟。揍他的父亲?这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啊。

 

  “就算姐姐去打父亲,也解决不了任何事啊!”

 

  “是啊,那我揍了你又能解决什么事情?”拔高了声调,他有种女人已经生气了的错觉。

 

  说的没错,什么都解决不了。

 

  所以那究竟要怎样才好?无论横竖都走不通的道路,到底要怎样才能算作是终结呢?

 

  “够了!”他发出了不像自己的吼声,难过的情绪瞬间决堤,一直忍耐下来的泪水止不住的掉落。

 

  女人凑了过来揽住紫堂幻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橙子一样好闻的香味和温暖的气息在近距离下包裹着他。黑色的风衣挡住了紫堂幻的脸,他想她是刻意这么做的吧,不去注视他哭泣的模样。

 

  “姐姐……我真的,很努力了啊。”

 

  “嗯,我知道的。”她的手掌轻轻地揉了下他紫色的发丝,“你辛苦了呢,所以现在,好好休息一下也不迟。”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哭了多久,劫后余生与悲痛的感情在体内冲撞。要是往常的他一定会认为作为男孩子而言这样放声哭泣是很丢脸的事情,但此时此刻,紫堂幻却意外地没有因此而产生什么羞愧的情绪,他紧靠着对方的肩膀,沉浸在女人带给他的安心感里。

 

  就这一次也好,干脆把眼泪都哭完。

 

  闭上眼睛,最后的泪痕残留在脸颊上,被平原上的风吹拂干净。

 

【九】

 

  终于从失态之中平复,紫堂幻不好意思地起身坐正,女人的表情依旧平常得很,他轻咳了一声,突然想到了她应该不会是没来由的出现在此地。

 

  “鬼天盟的事情虽然已经是结束了,姐姐想要了解详细,去问凯莉和格瑞……就是,黑发的女孩子和大赛第二名,去问他们的话应该能知道的比问我更多。”揣测着她前来的目的,他试探性的说道。

 

  女人偏过头,一脸坚决地否定:“我不是为了听这个才来的哦。而且说老实话……我不太擅长应对那样的小孩啦,光是站在面前就觉得,啊——压力好大。”

 

  她说的是格瑞吗。想象了一下这两个人面对面的场景,不消说,实在是气场的差异过大。难以道出的微妙感让人忍不住打消了想法。女人夸张地两手抱头,半睁半闭的橙色眼睛满是苦恼。

 

  也许是被女人的动作和话语所感染,紫堂幻略微地把视线转过去,看向她的方向。

 

  “姐姐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呀。”

 

  “当然了,我不是万能的哦,做不到的事情数不胜数。”

 

  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一只小斯巴达的脑袋,橙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垂下。女人抬起了右手,伴随着浅橙色的光,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的在她的手心凝聚成形。

 

  “这是什么?”他凝视着女人手中的白色软质物体。

 

  “炸药。”

 

  被面不改色地报出的答案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人说着说着就掏出危险品的啊?而且,这幅泰然自若的神态是怎么回事?想吐槽的地方过分的多,窥见他相当精彩的面部表情变化后,女人打消惶恐地解释道:“放心啦,这个状态下很安全的,这个东西不特意去引爆的话,哪怕放火烧也是绝对不会爆炸的。”

 

  “这个是,我擅长的,并且能够做到的事。”她用力捏着那团东西,仿佛那根本不是什么爆炸物而不过是一团生粉面团,“制造出来我所能清楚认知到的东西。”

 

  “归根结底,不对事物有着清晰的认识,是没办法单凭空想具现出来什么。划分在确定性中的不确定,为了能够掌握才不断积累,才需要经验和知识。但是,最重要的不是这个,紫堂幻。”

 

  橙色的眼睛里有什么在闪动着。

 

  “重要的是,对自己的认知。在极限,界线无法超越的前提下,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大限度,能够保留自我的程度是什么。”

 

  女人站了起来,直面向紫堂幻的方向,黑色的长衫被风吹得鼓鼓的。

 

  你自己到底是想要怎么样呢。轻声细语提出的问题,她面上的表情却是说不出来的严肃认真。

 

  是啊,他究竟是想怎么样呢?

 

  他想要的。

 

  他希冀的。

 

  长久以来埋藏于紫堂幻这个人心中的愿望。

 

  “我……”微动嘴唇,组不成话语的词汇卡在喉管里。

 

  答案呼之欲出。

 

  “……我想要磨砺自己,变得强大,我想要伙伴,我想在这场比赛活下去。”

 

  “可是,我能做到吗……”喃喃呓语而出的话语后半截转为了不自信的疑虑,接二连三的失败沉重到使人抬不起头。本以为是给予一线生机的鬼天盟不过是悬挂着的蜘蛛丝,他步履维艰地拉扯着它爬行,最终还是看不到终点的断裂。

 

  女人对他的话回以赞许的目光,她抱起了那三个贴在她脚旁的小家伙们。小斯巴达们满脸写着懵懂,抬头看看她,又望望紫堂幻。

 

  “一切取决于你自己的决定——虽然是想要这么说,但特别的告诉勇敢的紫堂幻一点东西吧。我没办法教给你变强的诀窍,也没办法为你带来伙伴和友人,唯有存活,是最浅显易懂,也是最可以由他人之处汲取经验的。”

 

  “特别是,在保持着自我的前提下的生存之道。”

 

  这也是我所擅长的区域哦。她淡淡地,加上一言。

 

 

【十】

 

  一连三日,紫堂幻都在反刍着女人的话。

 

  围绕着生存的技巧展开的长篇对话,要让他一次性消化理解着实显得困难。毕竟,平凡如紫堂幻也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智慧。

 

  他自身早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女人也是基于这个前提下,才提出的方案。

 

  “简而言之,没有胜算的战斗要回避,救他人前先考虑能否自救。应对强大的敌人也是有不一样的方式的,尤其是不能硬碰比你力量强大的、聪明狡诈的对象。遇上这样的人想要玉石俱焚几乎是不可能的,任何时候你的命都需要为自己使用。这种情况下如若有沟通和交涉的余地,不要把它当成能够保命的退路,交易永远是在对等的前提下才可以实现的。但未尝不可作为拖延时间的手段。”

 

  “拖延时间?”

 

  女人打了个响指,把被那团被她称作炸药的白色物体递了过来。

 

  “正是这样,拖延足够的,制造逃跑转机的时间。不能坐等着天降机遇,紫堂幻,机会通常是需要自己创造的。就好比这样的东西,不使用雷管引爆它永远是温吞吞的一团,不会引爆的炸药无法称作炸药,而在爆炸的一瞬间它也就结束了,爆炸的结果如何已经和它没有任何关系。”

 

  手指将它挤压变形过后,再度团回一个圆球,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着。

 

  “可你并不是这样的,你具备善良的品格,因此不拥有它这样的特性。不需要为此而感到纠结,并不是人人都必要成为具有威慑力的爆炸物,你首先是你自己才能有办法去思考基于这以上的东西。把属于自己的部分全数丢弃,那就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自杀。短短的单语让紫堂幻不禁打了个冷颤。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想起了一去不复返的兄长,积累再多的东西在死亡的绝对之下也如雪片一样轻易脆弱地崩坏。

 

  “当然了,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你碰上的是怪兽啦。”

 

  听上去是蛮超现实的话题,然而在这场本身就不能用常规定义的大赛里,最不缺的东西还就是女人口中提及的怪兽。

 

  “和那些强到变态的参赛者不一样,没心智的东西没办法沟通,交涉的战略自然也没办法适用。换个角度看看反而单纯了,那么提问,是为什么呢?”

 

  “哎?是因为……更加容易去逃跑?”他思索着女人的长篇大论,忐忑地给出结论。

 

  “没错,在左右的道路都被封死的绝境,退路还存在就会有转机。这场大赛的本质是生存游戏啊,生存顾名思义,就是考虑怎么活下去。任何条件下采取的行动都会不一样吧,可这不过是手段的一种。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者,让‘自己’活下去的方式不能抹杀自己,否则的话一切都没有意义。”

 

  “说了很多纸上谈兵的,哪怕当下无法理解,在终有一日面对的时候,就不得不去把它们摆上思考,届时,希望这些话能多少的派上用场啊。”

 

  女人的话到底终结。这些充满了抽象化的概念埋藏在了紫堂幻的心中,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完全把它们解读清楚,三天之中,这些话语占据了他的思考,朦胧不清的预感令人焦躁不安,前方等待着的还有未知的下一场比赛。

 

  那块白色的炸药被女人冠以“听讲课程的礼物”之名送给了他,从她那里头一次收到的实际礼物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物品倒是让人有些心情复杂,以防万一,他把它谨慎地封好揣在了口袋。没什么好怕的,不加以特定的条件,它不过只是块混着火药的橡皮泥。

 

  只要不触及到它的引爆条件,就可以安然无事。

============TBC=============

迷宫剧情基本保留到下章,感想也一样保留在下篇再说了。写了很久的一个幻幻的故事……非常感谢画图的大白,没有大白也没有这篇文……下篇很快弄完修整结束就会放出,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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