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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鼠之途(凹凸世界银爵乙女向)

请务必阅读以下注意事项:

凹凸世界银爵单人乙女向

非原作向背景设定

逃亡者和贫民窟少女的故事

OOC,关于人物的自我理解,私设有

第一人称视角



若能接受,请继续阅读下文















 【一】

 

  人类身体上那些因病变而产生的赘生物,在学术角度上称为肿瘤。我所生活的街道也是块肿瘤,扎根生长在城市边缘。拥挤的街道破败严重,磨损剥落的墙壁布满黑色的霉斑,路面上的砖块有不少缺损,裸露的土层只要一场雨就能把地面弄得泥泞不堪,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食物腐烂的气味。

 

  随处可见无家可归的拾荒者,他们或是拖沓着沉重的脚步,或是在阴暗的角落倚墙而坐。脏兮兮的流浪狗伸长了舌头,跟在行人的身后发出吠叫。在这混浊的空气当中,大小不一的楼房像是肆意生长的菌类一样毫无规律地排布着,不过要将那些简陋的、宛若开了洞的纸盒的建筑称之为楼房,或许有些勉强。

  

  它们就像是洞窟,收纳着在这街道上如同老鼠般生活的人。

 

  我的住所也正是这种和洞窟一样的地方。通往二层的楼梯很不稳固,铁栏杆扶手断裂开,破出一个巨大的洞口,说是二层我倒感觉这是架上面若有似无的半成品支架,没有建造完成的部分被废弃了,说不定有一天就会塌下来。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是否还拖着病体在这条污浊的街道上苟延残喘地过活呢?可以的话我希望那一天早一些到来的好。凝视着生锈变形的钢铁扶手,我默默进了室内。

 

  房间里萦绕着散不去的药味,气压仿佛变低了,我感觉喉咙很痒,胸腔气闷到不舒服。靠在褪色的床垫上,我翻着页子破损的书。它们大多是捡来的,也有是旧市集上以极低价购入的,多半都是他人不要的东西,烂得厉害,没有一册是完整的,却涉及各式各样不同的类型。天马行空的科幻故事、浅显易懂的科普资料、优美辞藻的诗歌……甚至还有本掉页严重的圣经。我挑着能阅读的部分着迷地看,读着这些支离破碎的故事能让人暂且地忘却一切,仿佛不是置身于破烂的贫民窟废屋,而是遥远的,未曾涉足的地方。

 

  那些残缺书本里有一个我比较喜欢的篇幅,介绍着某种生活于极地的动物和它相关的小小逸话,我猜想原本应该是动植物图鉴一类的吧。这种叫做旅鼠的生物在天敌众多的地域卑微而弱小的活着,却会在种族膨胀的时候义无反顾地进行自杀举动。我把这个故事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想象着通体通红的啮齿动物集体坠入海洋。

 

  我没有这种勇气,被慢性病侵蚀的羸弱身体匮乏冲动,不仅是活着的,也包括死去的冲动。只能选择在病菌满溢的环境里,胡思乱想地期盼着某一日能被倒塌下来的房子压垮。

 

  可笑到了可悲。

 

  然而我终归没能等到这样的一天,我等到了一个不速之客,在漫长、平淡无奇且毫无意义的我的生涯之中,那些微的不同寻常之处。

 

  不速之客来访在一个阴沉的夜晚。一声巨大的响动把我从浅眠之中惊醒,发声来源是门口,听起来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碰倒了。本以为是野狗所为,我打算放置不理,继续折回休息的时候,又有些细微的声音响起。屋子的隔音效果很差,这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显得分外响亮,是金属的碰撞声,我依稀辨识出是类似于链条一样的东西,划过地面的声音。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门边,在夜晚肆意地打开门显然是个危险举动,我把旧棉布做的窗帘扯开一条缝,透过门旁那扇缺了片玻璃的小窗向外面悄悄看去。借着惨白的月光,我看清了这个声音的源头,门口倒着一个人,外面堆放的杂物散的乱七八糟,约摸是倒下的时候碰翻了吧。

 

  是个褐肤白发的成年男子,那头银白的短发在不算明亮的月下也相当惹眼。我猜想他是否是个街边饮酒过度昏了头的醉汉,这种事在这街上并不少见。

 

  然而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个人,倒在门口不平坦台阶上的男人痛苦地弓着身子,锁链的响动来自于他的左手腕,眯起眼睛仔细地瞅,隐约可见类似于镣铐一样的东西。我紧抓着窗帘布,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男人却不再有任何动静了,他匍匐在地面上,状若一块根本不会动弹的石头。

 

  我本想置之不理的,枉死路旁的事这条街每天都有上演,我没有必要把自己牵扯进不必要的事端,何况,他根本就是一个和我不相干的人呢。捏住窗帘的手没能顺利地放下,夜晚的风透过窗口上的小洞灌进来,我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把窗帘再拉开一些,我凑近窗前,倒下的男人身上的白衣满是脏污,他的右手紧紧捂住侧腹,深色的痕迹从他的手掌未遮住的地方露出。尘土裹挟的风刮个不停,窗户的玻璃板嘎吱作响,血的味道重得要命。

 

  那又如何,和我没关系吧。我匆忙地离开,一头扎向铺在地板上的床垫,闻到的血味挥之不去,心里有块沉重的巨石压着,激烈的不安和焦躁惹人心烦。

 

  强烈的思想斗争后我最终还是返回去,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男人就躺在距离门很近的地方,用笤帚上劈下来的细长木片从缝隙伸出,轻戳了下他的肩膀。没有反应,我再三确认他的确是失去了知觉后,做了深呼吸咬牙打开了门。

 

  他的确是受了伤,被锐器切开的伤口还在渗血,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把他拖到了室内,男人左手腕上的镣铐和链条碰撞在土砖上,又拖曳出一串沉闷的响。在把男人搬进来后我迅速地关紧了屋门,插销扣得死死地,倚着门框滑坐下,心脏还在砰砰地跳个不停,冷静下来后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奇怪的事,收留一个陌路男子的事实让我感到了极大的惶恐。

 

  平躺着的男子发出低沉短促的喘气声,我的后背紧贴着门框,一动也不敢动。他没有醒来,那大约是无意识的喘息,侧着身子小步小步地挪动,我点亮了蜡烛,这点细小的火苗多少减缓了黑暗和恐惧,我想起了家里还存有绷带和不多的外伤药品。

 

  自己做下的决定,总得负责到底。我紧咬干燥发白的嘴唇,说不清是后悔还是懊恼,也许更多的是对意气用事的自己的无可奈何吧。

 

【二】

 

  为照看那个被我收留的男人,我一夜未眠。在黑暗的房间逐渐透入微光的时候,他的呼吸总算是平稳了下来,或多或少的令我松了一口气。我用竹筐里的野菜煮了汤,在此期间一直偷偷地瞟着仰卧在床垫之上的男人,戒备心没有放下,我思索着要不要在他醒来前再动手把他挪出屋子。左手腕一阵抽痛,似是有毒蛇在皮肤之下啃噬我的神经,身体不时发作的旧疾折磨着我。按住疼痛的部位,左手使不上力气,再想去费劲地搬动一个成年男子想必不太现实。

 

  炭火上的汤还在煮着,我拿着火钳试图往灶内添两块炭,背后传来的闷响惊得我猛地转身,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一双眼睛紧盯着我。那双眼睛有着反色的虹膜和银白的瞳仁,都是生活在这一带的人不具备的样貌特质,他的目光里包含浓重的警惕和冰冷,我被看得心里发慌,握着火钳的右手抓得更紧了。

 

  倘若这个男人打算伤害我的话,仅凭我的力量想来是无力反抗的,不过他现在也是个伤患,至少还可以努力一下逃跑。一面思考着退路,我暗自责怪自己做事不考虑后果。然而他并没有做出危害我的举动,冗长的沉寂后,他用略带沙哑的嗓音朝我询问。

 

  “这里是哪里?”

 

  看来还是能够和他进行交流的,我稍稍松了口气,尽可能地摆出客气的态度:“您昨夜倒在了我家门前,我擅自帮您进行了一些简易的治疗。诚然我并非医者,技术有限,只能做些最基本的简陋疗法。”

 

  他沉默着,低下头看了一眼裹着绷带的伤口。左边的袖管里露出一截黑色的锁链,他动动手把它藏好,同时又瞥了我一眼,我赶忙装作没看见地把视线移开。

 

  “街上没有正规的医疗设施,您若是想就医的话,得去稍远的城镇才行,我可以为您指路。”我语气缓和地向他建议,男人稍稍愣了下神,随即低声回复了我。

 

  “……谢谢。”

 

  这下换我愣住了,我意识到他是在对我前面说搭救了他的内容道谢。用力摇了摇头,手腕的疼痛感没有缓解,我努力摆出平和的表情:“哪里,这并不值得您道谢。”

 

  我说的是心里话,光是救下他这个举动就已经让我多次后悔,甚至思考过要在他醒来前把他驱逐出门。会有这种卑劣想法的人绝非正义凛然的英雄,我也不想做英雄,我不过是只蜷在阴暗夹缝里的鼠辈。

 

  炉灶上的汤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我才想起光顾着眼前的事情把煮着的汤忘得一干二净。想把生着的火赶快灭掉,一阵阵的神经疼痛让我的行动变得困难,倒抽了一口凉气,我加大力道紧压住手腕,艰难地俯下身。

 

  火被人熄灭了,黑褐色皮肤的男人沉默着走到我身旁,帮我做完了这一切。他把锅的盖子揭开,白色的水雾从翻滚的热汤中升腾而出。

 

  “谢谢您。”

 

  短短的几分钟内,道谢的人从他变成了我。阵痛逐步缓解下来,留下了轻微的酥麻感,我直起身子,从橱柜里取出了碗。幸好,碗还是有两只的,虽然大小和款式根本不统一。我取了那只稍大的,盛上一碗汤给他,他没接,只是望着我。

 

  “感谢您帮我,我想您应该都没吃东西,虽是相当寒酸的食物,但多少能暖暖身体,我也只能拿出这样的招待了。”

 

  我把汤端上矮桌,将昨天剩下的黑面包在碟子里分好,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他坐在我的对侧,小小的一张桌子两个人用略显拥挤了。

 

  汤很烫,我把碗放在一旁静等它晾凉。在这场简陋的早餐中,我得知了男人的名字叫银爵。银爵没告诉我自己的来历,包括为什么会突然倒在我家门口。

 

  餐具仅有一套不够用,于是我把勺子和刀叉都给了银爵。他拒绝了,表示自己用不着。

 

  “你没必要迁就到这个份上。”

 

  拿起面包的手顿住了,他的话给了我一种不愉快的感觉,我是自然不能表露出情绪的,在面上展露浅淡的微笑,我把干硬的面包撕成了小块,“怎么会呢,您才是多虑了,我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音,我希望他不要就此话题继续追究了。碗里的汤味道很是清淡,仅仅是蔬菜和不多的调味料烹饪的,或许是因为碗长久地拿来装过药汤,隐约还能尝到点药的苦味。银爵早于我结束了用餐,他没对饭菜做任何评价,面上依旧不带一丝表情,寡淡地说了句:“多谢款待。”

 

  我打算把锅子放回灶上,银爵却先我一步端起了它,伸出去的手碰上了他的手腕,我忙不迭地缩回手,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慌乱。

 

  “我可以自己来,况且您还是病人。”

 

  “病人……”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对我反问道,“你对别人的帮助会给予回报,却不允许别人对你反以好意么?”

 

  一句话噎得我无言以对。我默默地端坐在原处,任由银爵把桌子上的餐具收拾掉。我果然是自找麻烦,心里的疙瘩堵到要命,赌气不快的事实甚至让我陷入了自我厌恶,一时间不知道这股怨气有何而生,叫人好气又好笑。

 

  反正很快也不会有什么瓜葛,说白了,我不想和这个男人有什么交集了。不论是那双银白的瞳仁还是他说过的话都让我难以维持自己柔和的假面,仿佛被人看穿得彻彻底底。偷瞄着他沾满污渍的衣袖,那锁链的事情我没过问,想来是不能问的事情。若是厚着脸皮拿出点救命恩人的架子,礼貌地请他离开,不知道能否奏效。

 

  银爵还在清理台面,他把东西归回原位,却又顿住了动作,我循着他的眼光看去,调料瓶边上那只缺了把手的陶瓷瓦罐敞开着,被反复煮过的黑色药渣糊成一团,涌出刺鼻的味道。佯装不在意地走过去合上了盖子,我把罐子往里面推了推。

 

  “喝那种东西对身体没好处。”

 

  听到银爵的话我侧过身面向他,“多谢您的提醒,等会儿我会拿去倒在路上的,药渣被人多踩踩能散去晦气,据说是有这样的说法呢。”

 

  我当然知道。事实上他说得没错,那不过是药材的残骸,早就失去了应有的功效。一副药的价格昂贵到难以承担,这些残渣熬煮的水只能自欺欺人,给我抱着侥幸心理的机会罢了。

  

  他没再说话了,径直地往门的方向走。

 

  “您要离开了吗?”

 

  “我继续留在这里对你也没有好处,况且……”银爵说了一半的话突然停下,我又迎面碰上了他的视线,紧张感开始蔓延,我不禁在头脑里胡乱猜测他没说完的内容,是否察觉到了我对收留他一事的抵触。

 

  话语没有了后续,他生硬地别开了话题。

 

  “我会想办法的,作为对你的答谢。”

 

  说完他就推门离去了,狭小的室内又变回我一人。本该是我所期盼的结果,却反倒是给了我一种微妙的心境。

 

【三】

 

  我很快就明白了银爵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从他离开后过了四天,我的生活照旧,每天在天泛起灰白的时候,披上厚重的斗篷,把自己从头到脚包得严实,提着只麻布缝制的袋子出门。充斥着腐朽、脏乱和贫困的街道,总能以异样的方式提供给在这里居住的人们生活。小酒馆的昏暗灯光从早亮到晚,老旧的窗户里偶尔能望见衣着暴露的女人,她们的脸上挂着困意,廉价的厚重脂粉也盖不住疲倦。身穿厚重衣物的女工匆忙走过街角四处奔波,她们打扮像是男子一般,手上生着厚厚的茧子。

  

  女人想在混乱的地区生活下去无非就是几种路途可选,而我则不属于上述两种中的任何一类。常年抱病下来虚弱不堪的身体无法胜任体力劳动,左手的隐疾让我光是维持自己的生活就有诸多不便,我也不会歌舞,以卖艺为生同样不可能。

 

  我无法容许自己去通过出卖身体的方式生存,光是想象都叫我毛骨悚然,甩不掉的可怜的自尊心背后是更为残酷的现实,我想也不会有人对我充斥兴趣的。枯槁苍白的面容连化妆都难以修饰,身体瘦得状若骷髅,因皮肤疾病落下的后遗症,腿部和颈部尽是些溃烂伤口的疤痕,叫人看上一眼都会觉得恶心。

 

  能给这样的我提供生活来源的,是市郊外临海的巨大垃圾场。那里聚集着各样的海岸线上的废弃物,在清晨的时候开始行动,仔细寻找一番总能找到些有用的,窗帘的布料和装药的罐子都是在这里捡拾到的,完整的东西有时也能拿去换其他的,以物换物的方式并没有取消,必要的食材也是靠此渠道获得。我的体力不佳,每次只带走很少的小件物品,来这里拾荒的人并不只我一人,我总是避人耳目地行动,不想和人有所牵连。

 

  在废物堆里缓慢地寻找作业到了黄昏,血红的夕阳把海水染得通红。我眺望着这幅景象,忆起书本上介绍旅鼠的部分来。它们就是跳入这样的海里,义无反顾,一去不返。

 

  想太多也是无用功,我把袋子藏在长袍之下,悄无声息地踏上归途。在我那幢危房般的破屋前,我看到了蹲下身子的银爵,一只瘦小的流浪狗正围着他转圈圈,尾巴友好地摆动。他拍着幼犬的脑袋,掏出些吃食喂给它。

 

  他居然还没有离开,持续在这附近逗留。没留给我躲藏起来的时间,他已经看到我了,神色竟有些狼狈。幼犬还在用脑袋蹭着银爵的脚踝,我在距他数米的位置站定,无奈地询问他:“请问您还有什么要事吗?”

 

  银爵把一个包塞给了我,包裹很沉,我差一点没接住。狐疑着打开了它,里面塞着各式各样的药品。有大小不一的瓶装药,绷带和外伤专用的,还有一个牛皮纸的小包,带着熟悉的草药气味。

 

  “谢礼。”他向我解释道。下意识想要说出谢绝的话,但彼时银爵对我在答谢一事上态度的质问却又让我把话咽回肚子。

 

  “叫您费心了,您是从哪里弄来的?”

 

  “……不是通过非正当途径,放心使用就行。”

 

  “我没有质疑您的意思,不管怎样,谢谢。”我把东西抱在怀里,对着银爵轻鞠了一躬行礼,“您接下来有何打算,准备离开这条街道了吗?”

 

  回应我的是一阵沉默,他静站着,斜阳的残照连着银爵的白发一起染上鲜艳的红。我想自己或许问了多余的话,便改口道:“抱歉,是我多事了,请您别在意……”

 

  “二层很不稳固。”他突然说了句叫我摸不着头脑的话,我思索了一阵才发觉到银爵指的是我所住的地方。

 

  “早晚会塌下来的,还是加固一下比较好。”

 

  墙皮剥落裸露出灰扑扑的砖层,那些裂缝构成了细小的沟壑,脆弱的承重部分饱经风霜地伫立。我凝视着这上层的危险结构,银爵的话在我心里又泛起了奇怪的涟漪,放置不管的真正原因当然不可能让他得知。我那盼望着在突如其来事故中丧生的懦弱消极的念头,与人所不齿,连我自己都会觉得差劲。

 

  “姑且放置不管也没有大碍。”我敷衍地回复,他却没打算就此忽略这个问题,盯着岌岌可危的楼阁看了好久,黝黑的面容上尽是些我读不透的淡漠。

 

  “我负责帮你弄。”

 

  “您说什么?”

 

  银爵认真的表情告诉我他没在和我开玩笑,他把剩下的食饵都撒给冲他撒娇的小犬,那小家伙狼吞虎咽地吃完,心满意足地叫了两声便欢快地跑开了。他一副平静的神态继续着方才的话题:“我可以帮你把二楼的断裂的部分修缮好。”

 

  “这也是报恩吗?恕我不能接受。”

 

  我冷淡的语气没能给银爵造成影响,他不理会我拒绝的态度,接着往下说。

 

  “条件是让我暂留于此,把那里当成一个借住的地方。”

 

  那双深邃到叫人生畏的眼睛又开始盯着我看了,藏在那深处的是宛若冻土层才会有的寒冷,可又不尽然,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乎于善意的情感叫我心生混乱。

 

  烦闷地想要快些结束对话,我微笑着回了他:“反正是废置的无人居所,不介意的话您请便。”后就飞快地扭头进了屋子,把门闩锁死,隔着不算厚重的门板,我仍然感到那股来自银爵的视线挥之不去。

 

  随便吧。我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把装满药的沉重包裹和我拾荒用的袋子一并放在了矮桌上,躺在床垫的一角,赌气似的蜷起身体。

 

  【四】

 

  银爵成了我的第一位长期“邻居”,先前能与我为伴的仅有偶尔寄与篱下的野狗,或是四处游荡临时落脚在附近的流浪者,他们都不会久留,过个一天就不知道去了何方。虽说这种连门户都没有的地方要互道邻里关系未免奇怪,可他就真的在我楼上那个破败的阁楼住下了。我自诩自己过的生活在普通人的水准之下,但也勉强能有得上衣食住行,住在缺了半边墙的楼上和风餐露宿实质上并无区别,我完全搞不懂银爵是怎么想的。

 

  曾心理阴暗地揣测过他是不是有所图谋,又心觉对我这种姿色平庸且穷困潦倒的病女孩根本无利可图。一二层也不联通,从室内无法相互通行,哪怕是互相住在同一幢楼内,也不会受到干扰,这让我多少感到了点慰藉。

 

  房屋的修缮工作也在进行中,作业量并非一两日就能完成的,按照银爵的意思,在彻底把房屋的加固结束前他都会滞在于此。这话不知怎的让我有种他确实是在拿条件当借口的错觉,可又不便询问,只好放任不管。明显的裂缝被一一填补,墙上多了些木质的框架,还有些板状的构件。我出于好奇询问了银爵这些木材的由来,他回答我是海边漂来的流木。

 

  这么说来他也去过了我时常出没的拾荒场地,然而我一次也没见过银爵,想来是他错开了时间,避免了与我见面。看到他的机会也总是不多,白日他像是在逃离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躲藏,警惕而又小心地蜗居于阁楼之上。

 

  银爵给我的药剂颇有成效,药渣自然是不能比的,发病时的疼痛感多少得到了缓解,也拜此所赐我能重拾些小的手工业务来换取金钱。或许逐渐变得好起来了吧?这也皆是银爵这位出现在我生活的来客带来的转变。我对银爵有着种复杂的感情,害怕和畏惧随着时间消磨,别扭感还是消褪不去。说不上讨厌,可我又绝对无法容许自己轻易地接受他那些似有若无的好意,想要回以同等的东西,但却总是受限于自身不得所愿。

 

  不平等的关系,早就分不清谁是施惠者了。

 

  再次让银爵进入我家的门也是不久后的事,还是我让他到家里来的,不同的是这一次是由我出声邀约的。剧烈的风呼啸着,楼上的顶棚被吹到发出可怕的声响,偶发性的恶劣天气是一场灾难,尤其是对于几乎没有生活质量可言的人们而言。家提供不了多少的庇护,但起码要比连围合都不完全的损坏建筑好。阁楼上的老鼠吱吱地叫着,在潮湿塌陷的木质地板上拖着长尾巴爬来爬去。风把我的长发吹得凌乱,睁眼都感到十分困难。乌云压顶的户外看不到一个活动的生物了,那些破败盒子样的建筑们统统紧闭门窗,我在这样的天气沿着金属扶梯向上爬到二楼张望,光线昏暗之中看不清东西,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

 

  也是,这么差的天气不会有人傻到继续待在这种不安全的地方。

 

  正当我失望地打算快点回家躲避的时候,我听见了银爵的声音。他从屋角的死角处走出,似乎还在忙活着什么。

 

  “很危险。”他看着紧抓栏杆的我。

 

  “您难道就不在做危险的事了吗?”

 

  质问起了效果,他没能反驳我的话,我让身子保持住平衡,以免自己一不小心在风的作用力下摔下扶梯。

 

  “您不下来休息一会吗,热汤的话我还是能提供的,味道……您尝过的,难以下咽的话只有水……总而言之会比继续待在阁楼上要好些,我想。”

 

  越来越小声的话快被风吹散到听不真切,我的眼神四处飘离,我也不敢保障在一层的居室就是绝对安全的,哪怕有了银爵帮忙,整栋楼是个危房的事实也不会改变。我连邀请他的缘由都没想好就付诸了行动,就和我最一开始没能贯彻冷酷的态度一样,不确认他的安全我始终被强烈的不安所谴责。

 

  银爵最终答应了我的提案。

 

  强风把门板和窗户一起摇晃地嘎吱作响,天色异常糟糕,我把晚饭的菜汤重新加热,炉膛里跳动红色火苗照亮了屋子。

 

  “汤刚热好,您喝的时候小心。我试了新的调味方式……应该能比上一次的有进步。”吞吐着说着闲散的内容,摆在面前的还是一样两只碗,一张矮桌,朴素的菜汤,与我们初遇的情况十分相似,然而心境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他用勺舀了一点放凉后浅尝,给了我一个肯定的评价:“味道很好。”

 

  不知道银爵的话是否出于客气,但光着一句已足够让我松了一口气。放下汤碗,我与他保持距离地并排而坐,那张床垫被挪到房间中央充当了座椅,相比较上一次跪坐在地板上也算是个不小的区别。

 

  床垫上还搁着几本残缺的书,是我先前阅览完毕还没来得及收拾。我把它们顺手整理好,银爵瞥见了那本圣经的封面,平稳的神情一瞬间复杂了起来。

 

  “……你是信徒?”问话中我嗅到了一丝冰冷,隐隐地能感到他冷静之下情绪的不稳来。

 

  “当然不是。”我从屋角拖来了纸箱充当收纳盒,把书小心地一本本放进去,“您认为在这种地方会有神明吗,这种……像阴沟一样被人唾弃的场所。信仰神明并不能为我带来什么呀,困窘的处境不会因为祈祷而有所转机,我只是好奇所谓的神到底是个什么存在才会想看看罢了,可是结果看了也得不出有益的结论,也自然不会有信仰的必要。”

 

  “像是异端者才会说的话。”

 

  面对银爵不咸不淡的评价我也以同样的口吻应答:“也许是吧,不过对于无信仰的人而言仅是陈述事实。我不会介怀异端者或是虔信者,说到底质疑神明的所作所为就会成为异端岂不是很奇怪吗?我对神明和信教一概没有兴趣,比起圣经也更喜欢其他的书籍。”

 

  印有旅鼠图像和说明的图册被我从书堆里抽出展平,有年代的磨损彩绘图画上,庞大的种群聚集成团,在海岸的峭壁上接二连三地沉入深渊。

 

  “能自我选择灭亡是个勇敢的举动,生物最难以下手去伤害和破坏的莫过于自己了。”我用手指摩挲着插图,沉浸在情绪的波潮里,一不留神就对银爵说了些冗余的话。

 

  “对这样的生命心生羡慕么?”他注视着我的举动,冷峻的神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类似于无奈的感情。

 

  “……也不是吧,多少觉得很了不起。”又是半真半假的答案,听完我的回复他罕见地露出为难的样子,我尝试性地开口问他,“您是不是还有话想说?”

 

  沉默长到了惹人焦躁的地步,银爵把手抬起,袖管之下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滑下,那锁链像是被强行截断的,金属的断面泛着光泽。变形的黑色镣铐之下,我窥见了他皮肤上结了痂的伤口,痕迹不止一条,新旧不一的伤口遍布了手臂。

 

  “盲目的信仰带来的仅是毁灭,真相并不都是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我不明白您话的含义。”

 

  又是一番停顿,他在长考之后闭上了双眼。

 

  “……旅鼠的故事并不是真实的,真实里混入了虚构的成分。它们的数量增长到极限后会自发性迁徙,严酷的条件造成了周期性的族群变化,因饥饿而扩散的途中死去的不在少数。真相是数量庞大的生命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突然消失。”

 

  寒意涌满心头,我感到自己握着汤碗的手开始轻微地颤抖,热汤的温度仿佛不能传递到我身上,本应感到灼热的指尖冷冰冰的,心也一起被失落左右,翻腾到痛苦。这份痛苦很快化为了实体聚集在我的手腕和腿上,左半边的身体被阵痛支配,肌肉抽搐着叫人难以忍受。

 

  “原来如此,是我无知了呢。”吐出口的话蕴藏压不住的怨气,想要克制也没能完全地遮盖住,“那么您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什么呢……”

 

  为了彰显我的愚蠢之处吗?还是单纯的看不过眼我耽溺于虚幻之物的模样了呢?这些句子一个未能问出口,我把汤水灌进喉咙,热温顺着喉管流淌而下,把荒谬的郁结悉数加温。

 

  “故事是编造的,但它作为故事不失价值,意义就够了。神不会给的救赎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选择毁灭也是救赎的一种。”

 

  当提到神的时候,坐在我身旁的银爵身上散发的那种疏离感益发严重,毫无慈悲的词句里渗透着阴沉,触及不了、没有形体的悲伤和愤怒压到我喘不过气。我应该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地等待事态平息冷却,可我却用滞重的声音阐述着让自己都会惊讶无比的内容。

 

  “您愿意和我说一点……关于自己的事情吗,我不会探听您的秘密,只是些琐碎之事就好。”

 

  那束缚的镣铐和怵目惊心的伤痕背后藏着太多不是我能触碰的东西,我没有资格去了解银爵的全部,我自始至终都只是冷眼旁观,在种种巧合下与他有些微联系的过客。我们不是旅途的同伴,是在半途相遇的异路之人,仅此而已。

 

【五】

 

  漫长的夜晚会谈里,我对银爵的了解迈上了新的台阶。比如他实际上相当喜欢蔬菜制作的菜肴,比如关照小动物是他自幼的喜好,比如……他是从距离遥远的彼方长途跋涉到了这里。

 

  “比跨越海洋还要远吗?”我抱着膝盖,不经修剪的长发垂在地上。

 

  “我想是的。”他给了我不确定的答复。

 

  “是吗……真辛苦。”

 

  银爵不是旅行者,他漫途跋涉的更深缘由我不想去追究了,仅仅是聆听这些表层上的部分就可以得到满足,就如同翻阅书本给我带来的慰藉。我做不到将破损的部分修补,我只能一遍遍咀嚼书本传递来的信息,把它们全部记在心底。

 

  漫长的,漫长的夜晚似乎根本不会结束,窗外漆黑一片看不见光,疯狂肆虐的风逐渐平息了它的怒火,来自门窗的声响不再是那般剧烈。话语已经说得差不多了,短小的蜡烛一点一点烧尽,摇曳的烛火渐熄,围绕在我和银爵之间的一星微光,蜡炬的残油中消泯。

 

  如水似的黑暗包围着我,在言语归于宁静后蛰伏的感情蜂拥而上,没有丝毫的困意,我的心中形成了无从琢磨的温暖。

 

  结束无言局面的人是银爵,他低沉平缓的声音提醒我应当及时休息,也许是因为奇异的气氛萦绕在旁侧甚为长久,黑暗之中的他的声音听起来较于白日多了些不一样的感触,更明显地向我提示此刻与我共处一室的是一位男性。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羞算是什么。我简直想谴责自己神经质的念头,却不受控制地开始紧张,发音吐字变得不清晰,刚才喝下胃的那股温热开始缓慢地攀上脸颊。

 

  “您先、休息吧,床铺可以随意使用,我很……还不是很困……”断断续续地总算凑出逻辑连贯的内容来,我竭力安慰自己在过暗的室内他看不到我现在的窘态。小小的一间陋室让我无处可逃,我想先从床垫上起身,坐麻了的腿部突然痉挛般地泛起痛感。

 

  偏偏在这种时候发作。我默默抱怨之际,手腕上多了股力道,我被银爵扣住手拉了过去,接触的是床垫柔软的布面。大脑在遭受了冲击后空白一片,难以确定我的脸有没有烧得更厉害。他把我唯一能用的旧毛毯抱了过来,展开铺平,盖在我身上。我抓住毯子的一角迅速上拉,直至能把头都包在里面。羞耻心折磨着我,想要把自己完全埋起来,直到这止不住的情感漩涡造成的影响全部消失为止。

 

  “别像这样睡。”被子动了动,我感觉到银爵在试图把它往下拉扯,翻过身去,我固守城池般死握着手里皱巴巴的毛毯,隔着被子发出闷声,“您不用管我,倒是您,快点躺下休息才是吧。”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身下床垫起了微小的变化,头发上多了些触感,刚才为止还有着距离的银爵的声音拉近到身旁。

 

  “这样做能让你满意么。”

 

  被子里的空气稀薄到难耐,滚烫升温的双颊和发晕的头脑终于忍受不住,我从包裹的毯子中探头,银爵侧卧在我正对面的地方,右手抚摸着我的长发,他看起来也相当清醒,贴近的距离下我缩着脑袋,竭尽全力地压制自己语调的慌乱。我拼命告诉自己以平常心应对,不要自我意识过剩,让自己往日生人勿近的礼貌仪态早些恢复。

 

  “您误解了,不是我满意不满意的问题……是该休息了,所以我才请您留下过夜。”

 

  “你的说法才容易招致误解。”

 

  我才意识到自己又不经意地说了惹人羞耻的发言,于是越发抬不起头,干脆也闭口不言。他的手指还在我的发间轻轻地梳理,混乱的遐想和窘境后的失态逐步趋于平静,羞涩感没能干净地洗去,那柔和、让人感到惬意的温暖重新涌起,我不再抗拒和他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被人轻抚头发的感觉竟让我有些安心。

 

  我之前是绝对想象不来自己会对银爵产生安心感的吧。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我合上眼睑,尚且没有充足的睡意,我放空着思绪,往那人的方向稍稍地贴近了一点。

 

【六】

 

  狂暴的台风过后所幸楼上的毁坏没达到极其严重的地步,约莫也是因为银爵的帮忙吧。有些部分需要重造构件了,但最早那般危如累卵的样子已经不再复了。我想自己也该放弃空等楼房倒塌的想法了,我缺乏盼头的生活又缺少了一环无比极端的期盼,可空虚感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那般强烈。我站在二楼的阶梯上试图眺望远方,看到的只有风过后漫天的沙尘,以及被破败建筑遮蔽的天空一角。

 

  从狭隘的地方目及不到远方,从书本上得来的有限知识在我的脑海里绘出别样的风景。银爵陪着我一起,我相信他目所能及之处比我要来得广阔,警戒和愁苦似乎从他的身上散去,他的表情不是在笑,却又透着股放松的味道。

 

  和往常别无二致的生活不会长久持续,不安的流言和骚动瘟疫般的在街道上蔓延。传闻从远方来了些奇异装扮的人,关于那些人的身份众说纷纭,但无一例外都不是好的猜想。在面临危险的时候,最为警觉的始终是常年浸泡在可怖环境之中的鼠类,繁杂的蜚语让我厌恶,本能地对谈及的内容产生了抵触。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裹在长袍里,拎着破旧的拾荒袋子归家。分明是晴朗的天气,周围没有一缕风,气温却叫人说不清的异常的冷。从空气中传来的惹人不快的气息让我加快步速想快些回去,在路过一条小巷时,那不快的感觉猛然加剧,到了令我发毛的地步。我用余光看去,堆成一堆的废弃垃圾堆旁站着一个小孩子。

 

  在贫民扎堆之处的流浪者里也时常混有儿童,可望向这个孩子叫我心生恐惧,我察觉到那蛛网样粘稠不堪的不快感正是来源于他投向我的目光。我希望自己能赶快离开孩童的视线范围,但就像有不同寻常的魔力吸引住我的脚步,让我无法顺利地得以脱身。

 

  那个孩子从背光的地方走出,轻轻拉住了我的衣角。我这才得以看清他的相貌,站在我眼前的孩童身材瘦小,双脚赤裸,留着一头蓬乱的黑发,光看外表我甚至无法准确断言他的性别。他,或者是她色泽暗淡的皮肤泛着常人不应有的灰白,一双青色的眼睛出奇地大,眼睛的虹膜也是反色的,这个特征叫我一瞬间想起了银爵。不对,不一样。我攥紧了手,指尖发白而微微地颤抖。他和银爵给人的氛围感完全不同,从这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东西更为阴暗可怖,宛若注视着不见底的深渊。

 

  “姐姐,要不要陪我一起来玩?”他咧开嘴笑起来,带着与可爱无缘的诡异笑容说出天真的邀约。

 

  “不好意思,我忙着赶路。”再多待一分一秒都会增加恐惧,我拒绝了他的要求,别开脸不去看这奇怪的孩童。

 

  他咂咂嘴,语调透露着失望,不多时又重拾笑意,冰冷刺骨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

 

  “你是要急着回去见谁吗?真有趣啊,但是姐姐,你知道吗,背离神明的异端是不可能获救的,他只会拼死地逃啊逃啊,像避免被天敌吃掉的老鼠一样哦。猫捉老鼠的游戏很好玩的,前提是,角色是扮演抓捕老鼠的一方呢。”

 

  他嗤嗤地笑出声音,抓住我衣服的手松开了,那些古怪的句子如同恶魔的低语,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几乎是用上跑的甩开那个孩子往前冲。叫人惊骇的恐惧仿佛始终追逐着我,我在肮脏破烂的街道上奔跑,过街偷食的老鼠,行尸走肉般的行人,野狗的狂吠都无法让我从恐惧里逃脱,耳边回响着那孩子诅咒般的声音。

 

  有人拉住了逃窜的我,我从发怔出神的状态回神,才发现自己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家门前,银爵抓着我的手臂,他紧锁着眉头,看来我惊恐的样子着实过于骇人。

 

  “发生了什么?”

 

  那双曾几何时叫我万分害怕的反色眼眸流露出了关切,他轻揉了我的发顶,我从淹没自己的恐惧感中稍稍定神,总算是拾回了些许的冷静。

 

  “让您看到了失态的样子,十分抱歉。”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致歉,我奋力把畏惧压抑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气。

 

  我把遇上那诡异的孩童一事告诉了银爵,省略了细节和我实在是不想回忆起的部分,光是去思考那时深陷恐惧的模样,就会让人胆寒了。他突然不再说话,紧接着我发现那纠缠着我的恐惧从我转移到了银爵身上。

 

  他的眼眸从未有过如此深刻复杂的情感流露,那种正如他匿藏在阁楼之上仿佛在躲藏何物的警觉和拒绝接触外物的憎恶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被断锁缚住的左手捏紧成拳头,褐色的皮肤上凸起明显的青筋。银爵的样子叫我害怕,我回忆起街上的传言,其中有着“从远方到来的人是来抓捕亵渎神明的恶魔和拥护恶魔的异端分子”的说法。

 

  我不想认为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可脑海根深蒂固地盘绕着某些讨厌的猜想。

 

  “您还……好吗?”哑着嗓子,喉咙深处灼烧样的疼痛,我连安慰人的手段都不具备,反倒是像个添乱的人。

 

  回答迟迟未落下,我揣着双手站在那里,组织不好言语,想要劝解的想法急切地要命,能说出口的一样也没有。

 

  天空的云霭吸纳了光线,厚重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即将降临于大地。我以为这静默还要久久地延续下去,银爵突然喊了我的名字。

 

  我等待着他话语的后续,他俯身下来拥住了我,伤痕遍布的手臂抱紧我瘦骨嶙峋的身体,我把头靠着银爵的肩膀,紧密相贴之中我犹豫着要不要伸手触碰他的头发,就像银爵安慰我时做得一样。到最后我也没有那样做,半空中的手覆上他的脊背,我没有用多大的气力,仅仅是谨慎而轻柔地回抱着银爵。

 

  “您要离开了吗?”片刻的相拥结束后,距离恢复到了最初,我眯起双眼,面上挂上我惯例的,最为普通的微笑。

 

  “……你不过问吗?”他反而向我提问,夜色完全将我们二人所笼罩,空荡荡的心开始失落,我流不出泪水,悲伤以外的情感满溢而出,代替了难过,支撑着我持续开口发声。

 

  “……您曾经说过旅鼠的故事不是真实的,它是人为捏造在现实基础上的美丽谎言,但它是个美好的故事。作为故事的价值不可磨灭,是真是假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所以,我询问您身上的一切,除了揭开旧伤,让疼痛加剧以外,又能代表什么呢。我与您相遇的时候就知晓您早晚会离开,不瞒您说,我曾有过厌恶与您接触,希望您早日离去的自私想法。我们的相遇在神明看来不过弱小生物因巧合而书写的无聊篇章,不美好也不壮烈,可我喜欢这段经历,比起毁灭的故事,这样平凡的温暖来得更为舒心。”

 

  从未有过的感性高涨而出,让我把内心的想法倾倒,我是个无知的愚者,画地为牢的固执之人,不擅长与人相遇,至少希望自己能好好地道别。

 

  “我与您注定是不同的,我体会不到您经历的一切,也无从理解您遭遇的,或许远超乎这条街上任何人所承受的痛苦。我无法跟随您的步伐,甚至都不知晓关于您的全部,这样卑微、弱小、微不足道的我能够为您做到的只有留下房间的空余,和不怎么美味的羹汤,以及今后的等待了。”

 

  “我会好好活下去,您也会的。”我笃定地说着明明无人能给出保障的承诺,将自己的左手和银爵的重合在一起。那份深入骨髓的疼痛也不能让我退缩,没有再见之语的别离,提前做好了相见的约定。迁徙的旅鼠终归会踏向荒野,终不会无处可去的,途径的某处仍旧有供它生存的一席之地。

 

【七】

 

  追查异端的传言随着时间消散了,追踪者的脚步随着银爵的离去而消失了,肮脏如地沟的街道维持着它原本的面貌,持续地养活饥困交杂的人们。闯入平日的不速之客离去了,匣子样的楼阁住户又恢复到我一人,我仿佛度过了一场如梦似幻的经历,银爵、奇怪的孩子、不明的流言都归于平静,就像一开始不曾存在过,街道沐浴在曙光中开始新的一日,又在夜幕降临时宣告一天的结束。

 

  但记忆不会轻易从我这里消失,我时而会踏上二层的楼阁,破了洞的栏杆被银爵用木板夹层钉死,他所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遗留下来,给了我等待下去的理由。

 

  我并不知晓究竟何时才能再度相见,也不知道那一天究竟需要耗费多久的期盼。我从废墟里寻到了一张世界地图,把它贴在了家中的墙上。在我无法触及的日子里银爵去了何处,以我贫乏的想象力也描绘不出,点亮房间内的烛火,炉灶上炖着的热汤冒出雪白的蒸汽,窗外流淌过风的轨迹,月亮孤独地挂在天幕之中投洒下青白的光,正犹如孤独者们相遇的夜晚一样,岑寂浅淡的月光。

============FIN============

肝完格瑞本后突发奇想的产物,明明上一篇挖的那些坑一个都没填我还挖新坑……梗是两个月以前的,时隔很久还是决定写回银爵,于是有了这一篇,构想了很多最后用上的也只是一部分,结尾比我想的要草率了……结局……自己觉得不算好却也不是那么虐吧。

写凹凸以来也过了好久了,希望自己以后能更好地把握角色写出其他故事来,然后,虽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继续看,从下周开始因为新工作的缘故更新会更慢,非常随缘了,感谢一直以来愿意看我的文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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